为什么人会得病
郑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检验科 王婷
身兼患者家属和医务工作者双重身份的王婷,在为亲人罹患重病感到悲伤的同时,也努力试图回答亲人们的疑问:“为什么我们会生病?”我们不妨换个角度,从演化生物学的观点来理解生病的原因,即疾病的演化解释。
要想回答“为什么我们会生病”这个问题谈何容易。首先,人们会得许多种类的疾病,小到感冒,大到癌症,这些疾病累及人体各个系统,临床症状和表现也千差万别。其次,每一种疾病的成因不尽相同,有的疾病有明确的病因,例如得疟疾是因为感染了疟原虫,尿酸升高会导致痛风等。但是有的疾病病因复杂甚至病因不明,比如糖尿病就有遗传、生活习惯、自身免疫、病毒感染等多方面原因,要想明确病因诊断,需做一系列检查化验,具体到每个患者,情况也不能一概而论。所以,怎么可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把疾病的病因讲清楚呢?我们不妨换个角度,从演化生物学的观点来理解生病的原因,即疾病的演化解释。
首先,从纯演化论的角度来看,自然选择的方向是繁殖的成功,而并不在意我们是否健康快乐。例如,携带了镰状血红蛋白突变基因就会引起镰刀型细胞贫血(因红细胞呈镰刀状而得名,正常红细胞呈中心凹陷的圆盘状),临床表现为贫血、感染、器官组织损害等。但这种疾病在非洲可以救命,因为它可以抵抗疟疾:单核吞噬系统可以将镰状红细胞连同疟原虫一起清除,疟疾可以因此不治自愈。在疟疾夺去无数生命的非洲,这个突变基因无疑提高了生存率和繁殖成功率,这一重大优势使该基因得以在种群中传播开来。适者生存,从演化的角度来看,只有促进繁殖的生存才称得上“适者”。所以,如果患上焦虑、贫血、痛风等疾病的倾向在某些方面增加了繁殖的成功率,这些基因就会被自然选择保留,我们也将承担这些“成功”的代价。
第二,我们的身体是一个精心安排的妥协方案。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特征都可以更为优化,但这可能会以牺牲其他特征为代价。比如,胃酸如果减少,胃溃疡可能会有所缓解,但是发生肠道感染的概率就会增多;骨骼更加粗壮可以降低骨折的发生率,但是我们的身体会变得笨重,移动不灵活。身体构造上的种种缺陷,细究起来并非失误,而是妥协的方案。
为了更好地理解疾病的成因,我们需要透过表象,看到其背后的潜在益处:胃酸高会引起胃溃疡,但是胃酸对消化和杀菌都是重要的,包括杀灭结核菌;尿酸升高可导致痛风,但是尿酸是高效的抗氧化剂,可以抗衰老、促进寿命延长、降低癌症发病率。自然选择不可能在方方面面都达到尽善尽美,但是它的妥协方案不是随意的,而是尽可能使收益最大化。在保证整体利益的前提下,可能会牺牲局部的利益,也就是说,某个器官或组织可能会因此而受损得病。
第三,我们的免疫系统能够识别和攻击千百万种外来蛋白,为什么我们还会得肺炎?在演化过程中,人类演变出抵御病原体攻击的手段,但是病原体也演变生出克服防御的对策,甚至利用人的防御办法来反防御。就像如果狐狸跑得很快,自然选择留下的是比狐狸跑得更快的那一批兔子。狐狸要想追上兔子,要么加快速度,要么改进视觉,于是留下了跑得更快的兔子。有矛就有盾,这种永无休止的、不断升级的“军备竞赛”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无法消灭所有的感染。
第四,在过去几十年里,我们身处的环境发生了许多重大改变,但是我们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因此出现了近视、高脂血症、肥胖症等疾病。例如近视是因为眼睛过度生长,成像在视网膜前导致视物模糊。在当今社会,近视很常见。但是在原始狩猎社会,近视可能是致命的缺陷,因为你无法看清远处的食物或者10米外的狮子。既然有这样的劣势,为什么近视基因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眼睛要生长得精确,角膜和晶状体必须随时调整屈光度,使影像准确地落在视网膜上,即使在儿童的发育过程中眼球不断生长的时候也要保持如此。当视网膜上的成像模糊时,大脑会反馈信息,利用某种生长因子促使眼球生长。要想保证视力正常,眼球长度可允许的误差范围是1%,相当于指甲的厚度。这在原始狩猎社会并没有引起麻烦,但是现代的儿童每天大量近距离读书识字的经历使得眼球不断受到大脑反馈的生长刺激,最终导致眼轴过长造成近视。有得必有失,我们在享受高效舒适现代生活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它的副作用。
最后,我们需要将身体的防御机制和疾病本身区分开来。例如,常见的咳嗽、呕吐、疼痛和发热等症状其实都是身体的防御反应,而不是疾病的起因。咳嗽和呕吐是为了从呼吸道或者消化道排出异物而“专门设计”的反应;疼痛告诉我们身体出现了某些问题需要去干预;发热是宿主对抗感染的适应性防御机制,帮助清除体内的病原体。所以,不针对病因而只是单纯地止咳、止吐、止痛或者降温,反而可能掩盖病情,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需要澄清的是,我们并非要倡导大家回到原始社会、拒绝医生开出的止咳糖浆,或者认为疾病是好的,而是抛砖引玉,提倡大家用演化论的学说去观察、理解疾病,并在这种理解中找到新方法来保护自己,从而保持健康、改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