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天智
这是位于豫南一个小山村的一条水泥路。
这条路具体在什么乡村、长宽……我都不清楚。
偶尔想起它,是觉得和我有点关系,其实,仔细想想又感觉没什么关系。
那是发生在十六七年前的事。
一天,某好友领着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来到我办公室。朋友告诉我,这是他的信阳老乡,专门来郑州找他,想让他帮个忙,他想了想就来找到我。
问清缘由:中年男子是豫南某县一偏僻山村的村长。该村交通非常不便,几百口人要走出小村,只有唯一的一条山路。这是条崎岖不平的泥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信阳雨水多,山路几乎是天天泥水,村民根本无法出行。由于村里穷,县乡政府也困难,一直拿不出钱修路,村民世代盼望的修条好路、能顺利走出山村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为此,他们也曾借助媒体呼吁,但终究未能得到解决。
要想富先修路。修路成了村里百姓的急切期盼,也成了压在村干部心头的一块石头。
至于朋友为啥带人来找我,因为他打听到该县的县委书记,之前在信阳某县担任县长时曾和我“同朝为官”(1996年至1999年初,我曾在信阳某县挂职锻炼,担任副县长、县委副书记),于是就想托我看能否给县委书记求个情,让县里拨点款,给村里修修路,帮乡亲们解决这个困绕多年的民生大问题。我问修路得多少钱,他们说经专家估算,得百万元左右。
一时我难为住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求人办过此类大事。
我挂职锻炼期满离开信阳四五年了,县委书记是个大忙人,我们也几年未见,现在猛然联系,开口就要让人帮忙,张口就是拨款百万,太让人难为情了。况且这也不是我个人私事,纯粹就是“管闲事”,很可能办不成还丢面子,我真不想开这口。
看着朋友那期盼的眼神,听着村长那乞求的话语,我也仿佛看到了那不知名的小山村里的数百人,那一双双渴望怜悯的目光。我心有所动。
千百年来,中国人都认为修桥铺路是行善积德、功德无量的好事。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成也没什么丢人的,为了几百村民的出行方便,我的面子又值啥。
我告诉他们,这事我一定帮着问问,有啥情况会电话告诉他们。我似乎有了一种责任担当。
说帮忙,谈何容易。我十分清楚,这是个比较穷的豫南小县,现在很多县还是“吃饭财政”(就是一个县的财政收入只够用于全县的行政事业公职人员发工资及办公经费,公共建设是没有预算资金的),何况十几年前这个小县,让拨款百万,困难可想而知。自我揣测,此事办成可能性不大,书记有充足的理由,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而且我还能非常理解。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拨通了县委书记的电话。书记十分热情。我寒暄一阵,就婉转进入主题,讲明情况,谈村民的不易,道百姓的期盼……
电话那头,听完话意,书记认真平静地说:“行,知道情况了,我派人了解一下,尽量想办法解决,也感谢你对我县百姓的关心。”我真诚地向书记表示,添麻烦了。
这种同事交情,又属公事,不便多催强求。
大约过了两个多月,朋友给我来电话,十分高兴地告诉我,修路款拨下来了,近百万元。
千呼万唤的修路资金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村民盼望多年的修条好路的梦即将实现。
看似很复杂、很艰难的问题,解决起来就这么简单爽快,我也大喜过望。我感谢书记给百姓带来的福音,也很感激书记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我马上给书记回电话,表示真诚的感谢。书记说这是分内的事,应该的。没有一句多余的表功话。
没有见面,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回馈、承诺,只有电话里的感谢。你难以相信,此事过去十余年书记调任一个省辖市工作后,我们才得以相见。这是后话。
朋友说这个村长过几天要来郑州,请我吃个饭以示谢意。我真切地告诉他,太远了,不用来回跑,赶紧好好修路。我交待他转告村长,修路资金来之不易,不要有任何贪占、偷工减料现象,一定要保证质量,对得起百姓,对得起书记,也对得起我,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大概七八个月后,朋友带着村长来见我,说路修好了,要邀请我参加竣工典礼,说我功不可没。
听说路修成了,我特别高兴,为了乡亲们。我也想去看看那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看看乡亲们那一双双喜上眉梢的脸。但细思忖,还是不去的好:修路的钱是谁掏的?县里;谁批的?书记、县长;谁修的?县政府、交通局、公路局、乡村配合等等,全部的心血都在县里相关人员,事情都是人家干的。我起什么作用了?就是把这个村急需修路的信息直接反馈给县委书记,促进了事情的加快进展。仅此而已,绝谈不上什么功劳。
去,不合适,非常不合适。我心所思。
我谢绝了他们的真挚邀请,以工作忙的理由。只是晚上吃了顿饭,高兴地喝了几杯酒。
一晃十多年过去,我和村长没有任何联系,村长叫什么名字早已忘记。只是偶尔想起,曾有这么一回事。
后记。路修成后的大概十年间,我和书记一直未曾谋面,期间书记也早从县委书记任上调任省会近临的K市任法院院长,后又升为市委常委、市委政法委书记。五六年前的一天,我到K市见一个市领导,忙完公务,忽萌心意,顺便问政法委Z书记在哪办公,他回答:“我隔壁”。天哪,这么巧,我急忙敲开隔壁的办公室门。十六七年没见面了,书记十分惊讶,格外高兴,寒暄叙旧,我再次感谢十多年前他给村里拨款修路的事,他竟忘记了,想了半天,哈哈一笑:“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县里财政真是困难,你也是为了我们县的百姓操心,得感谢你啊。”
本来见一下书记的面就回去了,但书记极力挽留我晚上在一起坐坐吃个饭。我实在无法推托,因为我也想真心地借此为他敬杯酒,为那个陌生的大山深处小村的父老乡亲们代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