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真诚、淳朴的平凡人。做人踏实，心地善良，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在我的记忆里，每逢节日，特别是过年，父亲都会提前打来电话，询问我几时回家，电话那头，粗犷的声音，夹杂着浓厚的家乡口音，我每次说无法回家时，父亲总是乐呵呵地问个究竟，有时令我须臾之间无从回答，待凝神思索片刻，才能娓娓道来。
早些年，我和妹妹都在上学，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家庭拮据，收入微薄。幸运的是，我和妹妹都是懂事的孩子，很少给家里添麻烦。有时候我会想，有两个这么乖巧的孩子，父亲内心应深感慰藉，脸上应是笑盈盈的，事实上父亲的笑却是奢侈的。过去我和妹妹少不更事，未能懂得父亲的老成持重，懵懵懂懂地认为，父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世界中，后来经历了一些琐碎世事后，才慢慢地懂得父亲的笑为什么不表现在脸上。
如今，妹妹结婚了，并育有一个帅气的儿子，家庭温馨和谐，生活幸福美满。而我选择回到校园继续深造，现在回到家，父亲总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妹妹结婚了，我算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就剩下你的事情了。”简单的一句话，每次听到，都令我百感交集，彼时一种庄严的父爱油然而生，扎在我的心头，使我深感父爱何其伟大，但心里也会萌生些许愧疚，因为，在父亲看来，儿子早日成家立业是他最大的骄傲。
家乡的冬天，格外寒冷。春节，是亲朋欢聚的好时节。腊月二十五，年味萌起的下午，在贵州都匀上班的妹妹打来电话，说今年回家过年。当父亲得到这一喜讯时，他乐得像个孩子，眼角露出一层层干巴巴的皱纹，眼里泛着爱的光芒，脸上的喜悦浓得惊人。
春节，悄然而来，然后淡然离去。限于工作安排，妹妹决定初六回归工作岗位。父亲知道妹妹和外甥喜欢吃鱼，临行前，父亲早早地把鱼杀好，打包好，塞到妹妹沉甸甸的背包里。午饭后待妹妹打点好行装，我们一家子走出家门，当汽车打着火时，父亲笨拙的手迅速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崭新的红包，笑呵呵地递给外甥。外甥年纪尚小，并不懂得拒绝，他迅速地握在小手里，不休地说：“谢谢外公，谢谢外公。”汽车开动了，外甥挥手和我们作别，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也不停地挥动着，我知道，父亲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
傍晚时分，迟迟未收到妹妹和外甥安全到达都匀的消息，父母的心弦紧绷着，万分焦急。兴许是爱意太浓，万分关切，父亲终于按捺不住，拿出他那颇有年代感的手机，对着按键，敲出妹妹的电话号码。“嘟——嘟——嘟——”，电话接通了，电话这头，父亲轻声地问：“你们到家了吗？”电话那头，妹妹亲切地回应：“爸爸，我们刚到家，今天在半路上孩子肚子不舒服，耽误了一点儿时间，所以没来得及给你们报平安，你们放心吧！”此时，父亲脸上已露出笑容，不一会儿，外甥接通电话，礼貌地喊“外公”，外甥声音细微，却像个大人有模有样。父亲坐在沙发上，斜着身子，温声细语地和外甥聊起来，一个小孩儿，一个老顽童，电话里头聊得愉快，父亲偶尔也开怀大笑。作为看客的我，看着父亲，静静地听着这朗朗笑声，或许是笑的魔力太大，我也跟着笑起来。望着父亲罕见的笑颜，我不由得拿出手机，拍下了父亲满是幸福的笑脸。父亲并未发现，依旧和外甥畅谈着，笑声连连，待父亲挂断电话，我拿出照片，笑着对父亲打趣：“这个帅哥是哪个？”父亲笑盈盈地说是自己，底气颇足，欢快的笑容铺满了他久经风霜后的脸，往常的不开心烟消云散。
父亲的笑并不多见，然而我仍记得，以前每次回家过年，只要朝父亲笑，即使他为家庭奔波得再苦、再累，也会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像弯弯的月亮。如今的我，迫于工作和学习，有时过年未能回家，也未回到父亲的身边，但父亲电话里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千愁万绪混杂其中，似辛辣的美酒，五味杂陈，总能勾起我印象中父亲笑脸里的年味，独具温暖，弥足珍贵，耐人寻味。
（周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