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经冬孕、春发,于芒种时节随风波动遍地金黄。此时天宇间时不时传来被家乡人称之为“麦秸垛垛”鸟儿间续的脆鸣,殷勤地提醒着农家麦收时节的到来。俯察沉甸甸的麦穗,眺望金灿灿的麦浪,我的思绪在时空的隧道中,倏然回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麦收艰辛、疲惫、无奈的况境……
那时的麦收过程,分为序曲、主战、扫尾三部分。序曲,即在麦收之前十几天,生产队要做好三件事:一是在生产队的仓库附近造一个约十亩左右的打麦场。一群人把土犁起来,尔后耙平,撒上一定量的麦糠和适量的水,到适宜时用石碾碾磁实,便于垛麦碾麦。二是要整粮仓以备储粮。三是要添置桑杈、布袋,整修车辆、石磙之类的用具和工具。
序曲之后便是小麦收打的主战。这其间有割、运、垛、碾四个环节:割——用铲子铲,用镰刀割。当时我们生产队种400余亩小麦,一般需十天才能割完。女社员天不明下地,上午在地里啃干馍,晚上看不见了才歇工,哪怕是如此辛劳,较快的一人一天也才割倒一亩麦。运——在割麦的同时,青壮年劳力用马车往场里运麦子,用桑杈往两头绑有木制“羊角”的大车上装,一般装四五米高。垛——运回场地的麦子,由青壮年劳力依场边垛起来,以防碾麦之前下雨发霉。碾——地里的麦子运完后,要集中时间碾麦籽。生产队劳动力全部集中在场内扒垛摊场。先用抓钩扒垛,扒下来的麦子用桑杈推到场中摊开,用马或牛拉着石磙碾麦,一般要翻碾三遍,之后,把碾过的麦秸垛成垛,叫做起场。待头遍麦子碾完后,再扒垛摊开碾,这叫溜二秧子。碾过的麦秸挑完后,把碾下来混在一起的麦糠和麦粒,用木锨、推耙、扫帚、笤帚四样农具将其拢成一堆,通过扬场把麦糠和麦粒分离。小麦收打的主战一般要经历二十多天的时间。而后便进入扫尾——碾二秧子,把碾过头遍后的麦垛再扒下摊开,碾后再垛成或长或圆的规整的麦秸垛。收麦从始至终,不延时的话需一个多月。
用文字表述麦收月余的时间并不觉得有什么艰难,然多年置身麦收的我,至今忆及当时那种渴望与无奈、那种辛苦与劳累,都会感到刻骨锥心的痛。割麦时胳膊上会被麦芒揦出密密麻麻的小血痕,常常累得满手血泡、腰疼腿酸;运麦、装垛、扒垛、碾场是以汗淌如流、蜇眼眼酸、鼻腔塞满灰尘为代价;扬场是以麦糠满头、浑身搔痒、鼻腔荡塞黑色麦尘为代价。记忆中的晌午最为可怕,太阳毒辣如火,灼人皮肤,大地升腾热浪,烫人脚腿。在此况境中弯腰割麦,举着几十斤的麦铺子装车,站在十几米的麦垛上往下扒麦,让人感觉身体中的血水不多时就会被烤干。
我初中至高中时的麦收期,最厌烦一种黑色的鸟,名曰“吃杯茶”,像八哥大小,每天大概凌晨五点鸣叫,这鸟儿一叫,生产队长就吆喝上工。每听到这种鸟叫,心里要多烦恼有多烦恼,因为劳累了一天身体疲乏不堪,鸟声响起,酣睡必被打破,只好磕磕绊绊、似醒非醒地去干活。干活时,事先家里备有一罐柳叶或竹叶熬的茶,如在地里很快喝光,就从地里的水井中提水,水中有很多蠓虫或孑孓不停游动,渴得喉咙生烟,还讲究什么虫不虫的,闭眼仰脖就灌下肚去。毫不夸张地说,一季麦收就是一次和阎王的对话,一次碾场就是一次生命的涅槃。
“麦秸垛垛”的声音又在天宇间回荡,即将麦收啦,家乡的人们似乎无人做我那时麦收的准备,依然悠哉游哉,或凑在棋牌桌前消磨时光,或在树阴下和外出打工的亲人视频,或徜徉在超市中瞅便宜,或骑着电动车到麦田估一下产量并约算收割的时间等。一旦麦熟,只用两三天时间就能把麦收完,收购商在地头就把麦籽过秤,主人如数收款就是啦。
谁会说这不是得益于农村改革开放的政策,得益于农业机械化的发展,得益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完善,得益于农业经济进入了新时代!
(作者:张万功)

